水海按：“脩”，上古心纽幽部【sǐeu】；“滌”（“涤”的繁体），定纽觉部【dieuk】，陆德明谓“徒历反”；幽部【eu】和觉部【euk】，主要元音相同，可以对转，故觉幽通韵。因此“脩”、“滌”二字，可叠韵通假。高明云：“帛书‘脩’字，与今本‘滌’字，古音相同，乃声之轉也。‘滌’字从‘條’得音，‘條’字与‘脩’字之声符皆为‘攸’。‘脩’、‘滌’义亦相通，《礼记·中庸》‘脩其祖庙’，郑注：‘脩，扫粪也。’‘脩除’与‘滌除’同义。”高说是。对于“玄藍（蓝）”，《甲本释文》、许抗生和高明等皆校为“玄鑒（鉴）”。乙本作“玄監”。通行本皆作“玄覽”。对“玄鑒（鉴）”、“玄監（监）”、“玄覽（览）”的解释主要有以下几说：河上公注云：“当洗其心，使洁净也。心居玄冥之处，覽知万事，故谓之玄覽也。”余培林云：“‘玄覽’指心，因为心体玄妙，能覽知万事，所以称为‘玄覽’。一切智慧、欲望，都从心上产生，而这些都是老子所反对的，所以老子主张洗清心体，使心体清明而毫无瑕疵。”此为“心体”说。顾本成玄英疏：“滌，洗也；除，遣也；覽，察也；疵，病也。滌荡六府，除遣五情，使神气虚玄，故能覽察妙理，内外清夷，而无疵病也。·.·.·”成玄英释“玄”为“虚玄”，释“覽”为“覽察”。此为“虚玄覽察”说。又，王弼注：“玄，物之极也。言能滌除邪饰，至于极覽，能不以物介其明，疵其神乎？则终与玄同也。”楼宇烈云：“‘覽’，见、观。‘极覽’，即经文所谓‘玄覽’，指一种排除一切物欲障碍之神秘的精神境界。所以说最终能‘与玄同也’。”此为“极覽”说。又，唐玄宗疏云：“‘滌’，洗也。‘除’，理也。‘玄覽’，心照也。‘疵’，病也。人之耽染，为起欲心，当须洗滌除理，使心照清净，爱欲不起，能令无疵病乎！此教滌心也。”陈景元云：“旧说曰：滌，洗也。除，遣也，理也。玄覽，心照也。疵，病也。夫人当洗滌尘垢，除遣五情，内外清虚，心照万事，瑕疵之病，莹然不生。此教人修心也。”此为“心照”说。又，宋徽宗云：“圣人以此洗心，则滌除万行而不有。以此退藏于密，则玄覽妙理而默识。若是者，体纯素而不累，过而弗悔，当而不自得也，何疵之有？”王安石注：“滌除，洗心也。玄覽，观妙也。如月之明，如珠之莹，能无疵乎？”吕知常云：“外不为魄所荡，内不为氣所使，洎滌思虑，绝弃情欲，是谓‘玄覽’。夫‘玄覽’者，观其妙而非目之所見，除至真之外一切，屏去表里，虚彻空洞，自然灵府湛寂，始能玄覽。既能玄覽，为玄覽碍，玄覽亦除，则无疵矣。”此为“观妙”说。又，董思靖云：“夫玄妙之見不除，是为解缚滌除之迹犹存，是为觉碍无疵，则法愛忘而能双泯矣。”焦竑云：“‘玄覽’，玄妙之見也。疵，病也。众人之疵，粗而易除。学者之疵，微而难遣。何以故？道之所谓疵，则学者狃之为独見者也。金屑虽精，入眼成翳，以觉为碍，以解为缚，可胜病乎？是故当滌除之也。老子之示人，可谓尽矣。然智者除心不除事，昧者除事不除心·…”清世祖注：“聖人外不为魄所載，内不为氣所使，则超然玄览矣。苟此見未忘，遣有著有，耽无著无，可胜病乎？于是并其玄妙之見而亦滌除之，庶不为見所病矣。”此为“玄妙之見”说。又，吴澄注：“神栖于目，目有所見，则神驰于外。闭目藏视，黑暗为玄，虽玄之中，犹有所覽，是犹有疵也。玄中所覽，亦并滌除，妄見尽灭，然后无疵，此出世之人能存神者也。”文廷式云：“覽，見也。滌除玄覽，言去一切见也。”奚侗云：“‘玄’借作‘眩’。《荀子·正论篇》‘上周密则下疑玄矣’，杨注：‘玄，或读为眩。’《文子·上德篇》、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均云：‘心有目则眩。’‘玄覽’，犹云妄見。滌除妄見，欲使心无目也。心无目，则虚壹而静，不碍于物矣。《淮南子·氾论训》‘故目中有疵’，高注：‘疵，赘也。’”蒋锡昌云：“特奚氏之言虽是，而犹未得老子之真意。老子此语，仍承上文，而言导引。常人于閉目静坐后，脑中即现种种日常声色之观象。老子名此观象为‘玄覽’。行导引者，应使此种观象完全驱之脑中之外，务令吾心海阔天空，不着一物，然后运氣乃能一无阻碍。‘滌除玄覽，能无疵乎？’谓滌除种种妄見观象，务至一尘不染，一物不留也。”此为“妄見”说。又，张舜徽云：“‘玄’，幽远也。‘玄覽’，谓鑒察幽远也。古称‘察及渊鱼者不祥’。人君不宜以察察为明，故必滌除此习，以求免于疵累。”此为“鑒察幽远”说。又，范应元云：“心不虚则不明，不明则不通；谓滌除私欲，使本心精明，如玉之无瑕疵，鑒之无尘垢，则冥观事物，皆不外乎自然之理，人能之乎？”李道纯云：“不見不闻，尘净鑒明。”大田晴轩云：“‘玄覽’犹玄镜。《淮南子·修务训》：‘清明之士执玄镜于心。’然则‘覽’借为镜，犹借鑒为镜也。”高亨云：“‘覽’读为‘鑒’，‘覽’、‘鑒’古通用。《楚辞·离骚》：‘皇覽揆余初度兮。’《考异》：‘覽，一作鑒。’《文选·西征赋》李注引‘覽’作‘鑒’。《九章·抽思》：‘覽余以其脩姱’。《考异》：‘覽，一作鑒。’并其证。玄者，形而上也；鑒者，镜也；玄鑒者，内心之光明，为形而上之镜，能照察事物，故谓之玄鑒。《淮南子·修务训》‘执玄鑒于心，照物明白。’《太玄经》：‘修其玄鑒。’‘玄鑒’之名，疑皆本于《老子》。《庄子·天道篇》：‘聖人之心，静乎天地之鑒，万物之镜也。’亦以心譬镜。洗垢之谓滌，去尘之谓除。《说文》：‘疵，病也。’人心中之欲如镜上之尘垢，亦即心之病也。故曰：‘滌除玄鑒，能无疵乎！’意在去欲也。”高亨、池曦朝《试论马王堆汉墓中的帛书老子》云：“‘覽’字当读为‘鑒’，‘鑒’与‘鑑’同，即镜子。····‘覽’字，甲本作‘藍’，乙本作‘監’。‘監’字即古‘鑒’字。《说文》作‘’，古铜器铭文作‘’（《颂鼎》），作‘’（《颂壶》），乃从人，从目（不是臣），从皿，中有一点像水。古人用盆装上水，当做镜子，以照面孔，称它为監，所以‘監’字像人张目以临水盆之上。《尚书》记周公姬旦引古人的话：‘人无于水監，当于民監。’（《酒诰》）即古人用水盆做镜子的明证。以后才有铜镜，再后才有玻璃镜。乙本作‘玄監’，自是《老子》原文。后人不懂‘監’字本义，改作‘覽（览）’字，是错误的。甲本作‘蓝’，则以同声借用。”（《文物》，1974年第11期）许抗生云：“‘玄鑒’，即玄妙的镜，这里指玄妙的心镜。‘鑒’，甲本作‘蓝’，乙本作‘監’，傅奕本、通行本皆作‘覽’。《淮南子·修务训》：‘清明之士，执玄鑒于心，照物明白。’《庄子·天道篇》：‘圣人之心，静乎天地之鑒，万物之镜也。’···‘藍’或‘覽’之误，或‘監’之误。‘監’应即为‘鑒’字。今从乙本作‘鑒’（乙本作‘監’——引者按）。‘鑒’即‘鑑’字，许慎注：‘鑑，镜也。’”冯达甫云：“玄，深隐。覽，镜，喻心。玄覽，玄镜，谓深藏体内的明镜，喻心灵。滌除玄覽，谓澄清心灵，不蒙尘埃，又是否能够做到呢？导引之术，次求入静，入静之方，在于心澄神敛，就是要‘滌除玄覽’，净化心灵，也就是‘调心’。《素问·上古天真论》说：‘恬澹虚无，真氣从之，精神内守，病安从来？’保持心理活动的稳定状态，便会产生生理功能的良好效果。此心能如明镜无尘，真氣自然从之。”此即“玄镜”（即喻“心灵”）说。按：帛书甲本作“藍”，乙本作“監”，则为“藍”之省写。“藍”当为“覽（览）”之同音假借（二字上古皆为来纽谈部）。《说文》云：“覽，觀也。从見、監，監亦声（徐铉注音为‘卢敢切’）。”段玉裁注：“以我觀物曰‘覽’，引申之，使物觀我亦曰‘覽’。”《楚辞·离骚》“皇覽揆余初度兮”，王逸注曰：“覽，觀也。”又：“覽民德焉错辅”、“覽余初其犹未悔”、“覽椒兰其若兹兮”等，王逸皆释“覽”为“觀”。而“覽相觀于四极兮”，则以“覽”、“相”、“观”三字复用，这便是异词同义复用现象，而王逸则训为“觀視”。“覽察草木其犹未得兮”，王逸则注“察，視也”。则此“覽察”，也为异词同义连用，王逸则注为“觀”。《九章·抽思》：“覽民尤以自镇”，照例释“覽”为“觀”。以上诸条，“覽”皆训为“觀”，与训为“察”之义近。朱季海《楚辞解故》曰：“盖楚之代语，‘覽’，亦察也，故《离骚》又言‘覽察’矣。《老子》语楚，其云：‘滌除玄覽，能无疵乎？’正与《离骚》相应。”朱说极是。由此可知，“覽”为“楚之代语”，其义为“觀察”。成玄英训“覽”为“察”，王安石训“覽”为“觀”（王注谓“玄覽，觀妙也”），皆即“楚之代语”之“覽”之义。“玄覽”：“玄”，幽远也；“玄覽”即观察幽远。此两句义谓脩除尘垢（指私见杂念），深觀远察，就能够保持头脑清明而无瑕疵（cī，陆德明谓“在斯反”）。
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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