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海按:此前句是古语,老子引而用之。“龍(简作龙)”,通“寵(简作宠)”(chǒng),《甲本释文》即校為“寵”。《广雅·释言》云:“龍,寵也。”王念孙疏证:“龍、寵声相近,故古人以二字通用。”《诗经·小雅·蓼萧》:“既见君子,為龍為光。”毛传:“龍,寵也。”寵即荣耀、寵爱之义。“辱”,羞辱、卑屈之义。“若”,乃,相当于今语“就”,顾懽注為“而”(见王引之《经传释词》引),非是。释译為“好像”也為误。“龍辱若驚”,得宠和受辱就驚惶。河上公云:“身寵亦驚,身辱亦驚。”顾本成玄英疏云:“寵是荣爱之名,辱是戮耻之称。驚,恐也。言人得寵则逸豫、喜欢,遭辱则怵惕、忧恚,故得寵心驚喜,遭辱心驚怖。喜、怖虽异,为驚即同,故言‘若驚’。”有“龍(寵)”则有“辱”,故“龍(寵)、辱”并提。王弼云:“寵必有辱,荣必有患,寵辱等、荣患同也。”又,“貴大梡若身”,貴:貴重,珍视,重视。吴澄注:“‘貴’犹重也。”“梡”,通“完”。《说文·木部》:“梡,梱木薪也。”徐锴《系传》:“棞,混也,不破之木也。”段玉裁注:“对析言之,梡之言完也。”“梡”和“完”皆為匣母元部,音同义通。“完”,上古的一种刑罚。亦称髡刑。即剪去犯人的须髮。因其不伤肢体,故曰“完”。唐慧琳《一切经音义》卷六十二引《考声》云:“髡,刑名,髡去其髮也。”《集韵·没韵》:“髡,去髮刑。”唐苏鹗《苏氏演义》卷上云:“髡刑则剃毛髮。”又,《集韵·没韵》则云:“髡····或作完。”郑玄注《周礼》引郑司农说:“髡,当為完,谓但居作三年,不亏体者也。”王聘珍《九经学》云:“《汉书·刑法志》引《周礼》文作‘完者使守积’。《志》又云:‘诸当完者完,為城旦春。’臣瓒曰:文帝除肉刑,皆有以易之,故以完易髡·…聘珍按:《周礼》以髡為完者,对墨、劓、宫、刖而言。则髡為去毛髮,完其肢体,故曰完。若汉时,以完易髡,乃文帝时新律。如旧有罪当髡者,仅罚為城旦春,并其髮,而亦完之。”颜师古注《汉书·刑法志》“完者使守积”谓:“完,谓不亏其体,但居作也。”据记载,髡作為一种刑罚,在春秋以前就出现了。《易经·睽·六三》云:“見舆曳,其牛掣,其人天且劓,无初有终。”程传:“天,髡首本义。六三上九正应,而三居二阳之间,后為二所曳,前為四所掣,而当睽之时,上九猜狠方深,故又有髡劓之伤。然邪不胜正,终必得合,故其象占如此。”陈梦雷云:“‘天’,去髮之刑;‘劓’,去鼻之刑。皆伤于上者。天而又劓,重伤也,离為目,有見之之象。三与上皆言見,非实有是事,而見為如此耳。三与上本正应,而二在后,有見舆曳之象。四隔于前,有見牛掣之象。上九猜狠方深,見為被伤天且劓之象。二阳厄之如此,是无初也。终得正应,有终矣。三以不正之阴,承乘应皆不正之阳,故其象如此。”(《周易浅述》卷四)《仪礼·少牢馈食礼》“主妇被锡”条,郑玄注:“被锡··古者或剔贱者、刑者之髮,以被妇人之纷為饰·..·”剔刑者之髮,即髡刑者之髮,这即是施予犯人的一种刑罚。据学者考证,《仪礼》成书当在春秋战国之际,因此,髡刑作為一种刑罚,至迟也应在战国初期以前就已出现。与《仪礼》同时代成书的《周礼》也有记载:“墨者使守门,劓者使守关,宫者使守内,刖者使守囿,髡者使守积。”所记“髡者使守积”,意即让受过髡刑的犯人看守仓廪物资。髡刑与墨刑、劓刑、宫刑、刖刑等并列,说明髡刑等刑罚都是周时国家法定的刑罚。这种刑罚直到秦汉、三国,以至晋、北齐时尚存。汉、三国魏时髡刑四等,髡為附加刑。《晋书·刑法志》载“髡刑有四,完刑、作刑各三”。春秋战国之时关于髡刑的种类尚未得知,据推测,“大完”当為髡刑最重的一种,可能指头髮、鬓须全部剪去。“完”同“墨、劓、宫、刖”等肉刑不同,这是一种轻刑。郑玄注《周礼·秋官》“髡者使守积”云:“郑司农云:‘髡当為完···’此出五刑之中,而髡者王者之同族不宫者,宫之為翦其类,髡头而已。”男子受宫刑,能引起生理变化,不再生胡须。而对于应受宫刑的贵族给予优待,用剃光头髮的轻刑来代替肉刑之一的宫刑;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。而另一方面,对那些非王族的官吏国民,于罪情较轻之人,在肉刑之外,“乃刑之轻于肉刑者”(沈家本按语),即用髡刑。看来“大完”当是这种轻刑中最严厉的刑制。我国古代有一种主流观念:“身体髮肤,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,孝之始也。”(《孝经·开宗明义》)虽然“大完”这种刑制不同于肉刑,但从政治、宗法思想及伦理道德方面来讲,也是一种很重的惩罚,使受惩者遭到耻身辱祖的祸殃,所以乙本之类的抄写者将“梡”(“完”)同音改為“患”(“患”与“梡”、“完”上古同音,皆為匣母元部),成了“大患”,泛指一切祸殃,為后人所沿袭,或者是后人未破解《老子》本义而妄改之。“貴大梡若身”(重视自己遭受大完之刑罚,就如重视自身,恐再有切身之害),反映了老子生平中一次重要遭遇。老子為周柱下史,而官运多舛。据史载,公元前536年前后,周景王王朝当权者是单献公、单襄公、单顷公等。他们為了争权夺利,而勾心斗角,互相倾轧,甚至互相残杀。老子可能因卑视这种争斗而得罪这帮统治贵族,遂受到迫害,而遭罹完刑。“髡者使守积”,老子就沦為看守王朝史部库房物品(包括图书等)的犯吏——守藏室之吏。為了躲避单氏貴族的进一步迫害,老子就于前535年初来到鲁国避難,才发生了遇日食、孔丘“从老聃助葬于巷党”(《礼记·曾子问》)之事。老子这次遭難,在本书中也有所披露,如本章下文“吾所以有大梡者,為我有身也,及吾无身,有何梡?”直接控诉自己遭受过“大梡”刑罚。第二十章“我独顽(完)以鄙”,“我独若(閽,遭刑黜的守门人)”;第二十八章“守其辱”等。这些皆透露了老子遭到完刑这类耻辱刑,而被罚黜為‘守积者’的信息。
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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