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子》本章的主旨是:崇尚道、德,反对礼、智。吴澄曾谓“贵德而不尚礼”、“体道而不用智”为此章主题。
《老子》本章,“道”是自然无为的道。老子认为,凡是符合“无为”的行为,就符合了“道”的原则。德者,道之功也。体道、得道之人,谓之有德。老子认为,不要妄为,要顺任自然,体道而行,也不故意表现自己的作为,可以称之为“上德”。如果表现“有为”而妄自作为,那是不符合“道”的原则的,所以就失去了德。徐大椿阐发老子之义云:“上德德之最上者也,不德以与德合体而相忘于德也,如此则德常在我而终身不离矣。不失德言保守其德,惟恐失之,则身与德为二,而德终不在我也。”徐氏阐发了首四句的大意。“上德不德,是以有德;下德不失德,是以无德。”这首四句是本章立论的总纲。老子把“德”截然分为上、下,明确立论上德有德,下德无德。并用不德有德,不失德无德的客观辩证关系,来说明己论。
老子是崇尚“上德”的。什么是“上德”的真正内涵呢?据《韩非子·解老》说:“凡德者以无为集,以无欲成,以不思安,以不用固”;据《庄子·天地篇》说:“无欲而天下足,无为而万物化,渊静而百姓定。”后来王弼注也说:“灭其私而无其身,则四海莫不瞻,远近莫不至。”由此可知,上德的特征是:“无为”、“无欲”、“无私”、“不思”、“不用”。据此,给“上德”作一定义:顺任自然,无为无欲无私焉。“上德”合于“道”,“道常无为”(王弼本第三十七章),“上德”亦“无为无以为”也。原来“上德”,是老子无为而治的理想者。
“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也”,这表现的是一种遵从“自然”的朴素的带有唯物性质的观念。“无为”者,清静宁一,不先于物而动也。“无以为”者,使万物各顺其性,不以一己之目的而妄为也。这样,上德之人,循任自然规律以行动,而达天下大治(复归于自然的生活)。显然,老子的自然哲学以“道”为宗,而政治哲学则为尊道而贵德,尊道而贵德的重要表征,就是“无为无以为”。提出“上德无为而无以为”,老子的真正动机(用心),在于宣扬自发、自然的精神。然而,由于《老子》版本的殊异,有的人则认为老子宣扬的是“无为无不为”的权谋之术(参看钱穆《庄老通辨》),也有人认为,老子所称赞的“无为无以为”的自然生活,“是对过去旧时代的怀恋”(参看任继愈《老子新译》修订本)等。这实是对《老子》本义的误解。
老子是从“循任自然”的准则,来分“道”、“德”、“仁”、“义”、“礼”这几个层次的。自然无为的“道”,无形无迹,显现于物或作用于物,是为“德”(即:“道”是体,“德”是用)。“德”分上、下,“上德”能“循任自然”,不表现为形式上的德。而“下德”则不然,他执守着形式上的德,不能任其自然,当然“不及上德”(河上公注)。“上仁”、“上义”,或“为之”(“上仁为之而无以为”),或“有以为”(“上义为之而有以为”)已经远离自然无为的准则。“上仁”、“上义”者“为之”、“有为”,“动作以为己,杀人以成威,赋下以自奉”(河上公注),自然无为的准则破坏以尽。到最低层次的“上礼”,则“为之而莫之应也,则攘臂而扔之”,其强制性可以想见,人的自然、自主精神全然被斫伤,完全践踏了自然无为的准则。河上公注云:“上礼之君,其礼无上也。‘为之’者,言为礼制度、序威仪也,言礼华盛、实衰,饰伪烦多,动则离道,不可得应也。”“离道”,即背离自然无为的准则。顾欢注亦曰:“礼尚往来,更相责望,因其礼薄,即攘臂怒之,欲明上礼为教之弊。”所以,老子才感慨地说:“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。”
在老子生活的春秋晚期,“礼”已演变为繁文缛节,而拘锁人心、束约人性、困折人行,为众所不堪;同时,“礼”被统治者所盗用,成为争权夺利、剽窃名位的工具。这就是时人所称“礼崩乐坏”。由于民不堪命,则群起而攻之。所以老子抨击“礼者,忠信之薄也,而乱之首也”。奚侗说:“礼尚文饰,文胜则质衰,诈伪萌生,忠信之行因之而薄,争乱之端由此而引。”老子这样以尖锐的言辞反“礼”,其目的还是为了恢复自发、自主、自然的精神。卢梭在《爱弥尔》中说:“凡百事物,其始出于自然,无不美善,一经人手便成恶化。”而老子亦说:“道之尊,德之贵,莫之命而常自然”;“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”;“礼者,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也”。显然,“自然”是一种“善”,而经人为之,则变成“恶”。卢梭又说:“吾人对于自然与社会制度,实逼处此地不得不反抗其一。”恐怕老子所用激烈的言辞说“礼者忠信之薄也,而乱之首也”也是一种反抗不自然的人为制度的呼声吧!
“礼”是诈伪萌生、争乱由起的“祸首”。诈伪则尚“智”,故老子排言说:“前识者,道之华也,而愚之首也。”前识,犹云先知,即智也。高延第说:“前识,先知,谓智也。”老子以“前识”规定所谓“智”,“智”便含有主观先验的认识这一层意思。老子指斥说,前识是违背自然无为之道的一种盛美表象,是愚蠢的起源。老子在这里所表现的朴素的带有唯物性质的认识在当时是很深刻的。当时,反对前识之“智”的也并非老子一人。孔子曾说:“若臧武仲之智。”臧武仲在当时有“圣人”之称,《左传》即说:“臧武仲如晋,雨过御叔。御叔在其邑,将饮酒,曰:焉用圣人,我将饮酒而已。雨行,何以圣为?”后两句话是说,圣人未雨先知(前识),现在雨中行走,还算得圣么?!可知“圣”有前识之义。且臧武仲又是一个弄私智、行小慧、玩手段的“圣人”。“圣,知之华”(《大戴礼记·四代篇》)。可见“圣”、“智”义通,“圣”、“智”含有“前识”之义。
老子最后决断地说:“是以大丈夫居其厚,而不居其薄;居其实,而不居其华——故去彼取此。”这个合乎逻辑的结语,就是要人们“去人为的礼貌,绝私意的妄度,而取朴素的真情,循天地的理则。译成现代语,人应反抗不自然的人为制度而复归于自然的生活。”(詹剑峰《老子其人其书及其道论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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