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子》34_04_校笺_13_水海

水海按:《老子》原本应有“則恒无欲也”一句。本篇是论“道”的特性、功能的,所以上句言“萬物歸焉而弗為主”,此句自然以“則”(通行本作“故”,“則”猶“故”,申事之词也,详见《古书虚字集释》卷八“則”条)接上句,申述这是“恒无欲”之特性、功能。“恒无欲”者,永久清淡无私也。《老子》曾云:“道之出口,淡乎其无味,視之不足見,聽之不足聞,用之不可既。”(通行本第三十五章文,帛书乙本為:“道之出言也,曰:淡呵其无味也,視之不足見也,聽之不足聞也,用之不可既也。”)这里的“恒无欲也,可名於小”,正与第三十五章经文相互印证。这样為文,正是“文从、字顺、义通”,不得以“对文”為由肆删此句。《老子》书不是严格的律诗,并非要讲求“对文”不可。训诂《老子》,特别要根据狭义的语言环境(即所训诂之词语所在的句子的整体意义)和广义的语言环境(即所训诂之词语所在句子与上下文句的语法、语义关系以及与整篇整部书中的语义、主旨之关系)来确定某词语(或词句)之真正涵义,不能动辄就把自己尚不能正确训释或认识的古人的语句删去。这才是实事求是的科学的训诂学方法。再者,河上公本、河上公古本(即古棣所谓“王羲之本”)就有“恒(常)无欲”句,帛书甲、乙本出土,亦有此句,确证此句為《老子》故文,最起码证明在先秦、两汉时《老子》故文如斯。想尔注本无此句,后敦煌丁本、景龙碑本、遂州碑本等本亦无此句,这说明东汉末期传经者已开始删去此句,像后来的敦煌本、遂州本、景龙本都是流传北方的著名的删字本,古今治《老》学者早有警觉。所以,不得以删字本為依据,妄断此句无也。今张舜徽、张松如、许抗生、高明、沙少海、尹振环等皆校订有此句。

又,高明云:“帛书甲、乙本‘恒’字,今本作‘常’,因避汉文帝讳而改。但是,何谓‘常无欲’?何以‘常无欲,可名於小’?因经文甚简,自汉魏以来的注释从未作过确切的解释。如河上公注:‘道匿德藏名,怕(道藏河上公本作泊)然无為,似若微小也。’王弼注:‘故天下常无欲之时,萬物各得其所,若道无施於物,故名於小矣。’成疏云:‘衣被萬物,陶铸生灵,而神功潜被,不為主宰,既俯就於物,宜其称小。’宋吕吉甫注:‘常无欲,則妙之至者也,故可名於小。’综上所举,足见古注此文之一斑,所言多不及义,或曲為之解。今人解释亦多谬误。如高亨将其释作‘它永远没有私欲,其实也没有形体,可以称為小’。任继愈译作‘经常没有自己的欲望,可以算是渺小’。皆未达经文宏旨。另有学者疑经有衍文,如奚侗云‘···误赘常无欲三字’;朱谦之云‘常无欲,可名於小,当為首章常无欲观其妙之古注’。今譣帛书甲、乙本,均有‘則恒无欲也,可名於小’等句,朱说‘古注语杂入’,非是。景龙碑无此数句,实為脱误。从经文内容分析,‘可名於小’与‘可名於大’的区分,主要在於句前有无‘則恒无欲也’一语,有之則‘名於小’,无之則‘名於大’。如此看来,‘常无欲’三字非如奚侗所言‘误赘’当删,乃為本文之关键内容。因此,弄清此文的意义,必须正确理解‘常无欲’的含义。其实《韩非子·解老》对它早有说明,只是大家没有留意和理解而已。‘无欲’与‘无為’都是道家最高标准,老子称之為‘上德’。如何才能达到此一境界?《解老》作了非常清晰的说明。如云:‘所以贵无為无思為虚者,谓其意无所制也。夫无术者故以无為无思為虚也。夫故以无為无思為虚者,其意常不忘虚,是制於為虚也。虚者,谓其意无所制也,今制於為虚,是不虚也。虚者之无為也,不以无為為有常。不以无為為有常則虚,虚則德盛,德盛之為上德。’韩非子所谓‘虚’,是指自然无為无思,不是有意地去為它专门下功夫,常常為它思虑。但是,无术的人故意以无為无思為手段,常专门為它下功夫,常常為它思虑,那是‘其意常不忘虚,是制於為虚也’。‘制於為虚’实际是不虚,虚者无為是‘不以无為為有常’。如此才能‘德盛’,‘德盛’才是‘上德’。根据韩非对‘虚者无為’之解释,用以分析‘則恒无欲也,可名於小’,其义即可迎刃而解。所谓‘則恒无欲也’,今本简称‘常无欲’,即韩非所讲‘不以无為為有常’之反义语,則以无欲為有常,指思想里常為无欲下功夫,常為无欲而思虑。‘不以无為為有常則虚,虚則德盛,德盛之谓上德。’反之,以无欲為有常即不虚,故非‘上德’。‘以无欲為有常’,即‘則恒无欲也’之同语异构,今本简作‘常无欲’。即常為无欲而思虑,乃无术者之所為也,故经云‘可名於小’。下文則云:‘是以聖人之能成大也,以其不為大也,故能成大。’前后语义甚明。但因经文原本甚简,又经后人改动,旧注多误。”高氏所释“恒无欲”為“常為无欲而思虑”,可备一说。

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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